【黑喵】年少有为
（一）
不是每个人的成长都是从十八岁开始。
袁一琦以前一直不懂，为什么法定成年日是十八岁，而不是浪漫青涩的十七岁，或者在二十大关面前顾盼的十九岁。
直到后来，在十八线糊团当了两年十八线后，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热搜，失去了人生中第一个只属于她的小姑娘，仓皇而不体面地告别了少年时代，才知道十八岁三个字多举足轻重。
成人世界，果然代价太大，确实意义非凡。
（二）
沈梦瑶生日公演那天，袁一琦站在一堆队友中间讲mc，镜头往她这边一移，她就感受到全场氛围骤然热了一个度。
太熟悉了。
就像两个人天天黏在一起时，所有人等她们甜蜜发糖的样子；被猝不及防地踢爆争执时，所有人等她们甩锤互相伤害的样子；时过境迁之后，不被所有人放过的样子。
在几乎没有自由的注视下长了这么多年，袁一琦太知道这些人在期待什么。
只可惜，她更知道自己期待什么——既然隐私已经被毫无保留地摊在众人面前供人评头论足，至少她可以让自己不再去送上谈资。
成年人的体面，是非常重要的课题。
袁一琦握了握话筒，举重若轻地送上早就准备好的祝福：“天天开心，身体健康。”
我希望我也是。袁一琦在如雷的心跳中这样对自己说。
（三）
那天晚上，在沈梦瑶又长大了一岁的夜晚，在她身旁渐渐站满了跟袁一琦完全无关的人时，袁一琦好像突然可以平静地回忆起去年夏天了。
像今天公演时那样，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那样。
袁一琦手机里并没有太多关于两个人的东西，就像她脑海里一样。有时候她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逃生游戏中的主角，在生命值被消耗得太多之后，自动开启了自我保护模式，把伤害她太深的事情全都打包丢进了大脑中某个边边角角，只要不主动触发，就绝不会无端记起。
袁一琦想做快乐的人，所以，这样就很好。
但想要再次存回的时候也不太麻烦，人可以是没有记忆的，但互联网是有记忆的。
就像现在这样。
袁一琦运指如飞，轻而易举地在b站翻到了几十页视频。
作为知名be cp，她俩的不少视频都配了伤感的情歌，那些歌，袁一琦早就听过不少。她是听着情歌长大的孩子，还没懂歌是什么意思时，就爱上了唱歌；还没懂爱是什么意思时，就失去了一个人。
袁一琦按下心底浮动的酸涩，努力像之前预想的那般，不动声色地中立地去看待过去的种种。过往一幕幕闪现而过，语言、行动、节奏和音乐交织在一起，像看一部自己早年拍摄的蹩脚电影，生涩、尴尬、真实，令人百般滋味涌上心头。
不得不承认，有的情歌能大红，绝对是有原因的。比如这句，“你待我的好，我却错手毁掉”，这个错手就用得很精妙。毕竟如果不是意外，谁舍得去这样打碎一颗真心呢——自己的，和她的。
她一直以为人生中最困难的是分手的那一年，明明不喜欢被人指手画脚，不喜欢被人操控，不喜欢被人围观，却也决定不了任何事情，保护不了任何人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自己的感情，像个束手就擒的刺猬，被人血淋淋地剖开摊在高台上，供每个路过的人赏玩。
观察过了，临走的时候还要在她身边丢下一句“家暴渣攻”，说出来的时候无比轻飘飘，扎在她心上特别透心凉。
（四）
很久以前，在一次跟沈梦瑶激烈的争吵后，她就曾经问过沈梦瑶，为什么我们的世界里要有那么多无关痛痒的人，居高临下地指导我们的生活，自以为是地规划我们的人生。
那时沈梦瑶从身后抱着自己，入冬之后她的手总是很冷，捂也捂不热，但流在自己脖颈上的泪却是滚烫，啪嗒啪嗒地不停打下来，只是摇着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
袁一琦几乎瞬间心软。转过身紧紧把沈梦瑶拥在怀里。
每个人都发过誓要做了不起的人，但是其实现在想想，在十八岁之前，她只想过做自由开心的人。说着要做top的话，其实就像是说要买彩票暴富一样，嘴炮完就翻篇了。顶端的空气是不是真的那么好，谁都想去看看，但袁一琦有时候又觉得自己，真的没有那么有所谓。
毕竟她有更不能舍弃的东西，比如自由，比如自我，比如……嗯，自由自我地和任何人在一起的权利。
她知道沈梦瑶也是。
明明比她大，比她进团早，比她更想在这条河留下点什么，却在所有观众面前口无遮拦地说，想和自己毕业之后一起开猫咖，想和自己一起住在学校附近，想和自己在一起呆五百个月。
话题永远两个关键词：袁一琦，在一起。
袁一琦听的都想在后面捏上她的嘴，太上头了，怎么这种话也能乱说。
而更要命的是，每次沈梦瑶这样彰显主权一样地宣告两个人要永远捆绑在一起，袁一琦头疼的同时，又无法让自己不期待。即使她们非常默契的从未正面讨论过，这种美好的未来里，两人究竟是以什么立场在一起的，袁一琦也无法让自己不期待。
她知道沈梦瑶也是。
所以她们之间原本没有任何分歧。今天到底是为什么吵的？袁一琦捏着眉心摇头，想不起来了。
（五）
那年夏天，她们分开之后，袁一琦决定好好做一个大人，才对得起所有人给她送的，这份不无讽刺的成年大礼。
她开始被更多的人看见，被更多的人骂，也被更多的人喜欢。越来越多的人会来剧场call她的名字，给她拍返图，夸她声音好，夸她跳舞帅，夸她逼格高。
袁一琦觉得这样也很好。毕竟已经失去了这样多，一定要再从命运的手中拿回点什么。
只是有一点她发现自己以前还是想错了，那时她以为是因为自己和沈梦瑶吵架，才会状态起伏像坐过山车。所以分开虽然无奈，可硬要找一个优点的话，那至少一个人也还轻松自在。
但是袁一琦很快就发现，没了沈梦瑶，河还是那条河，梦想还是遥不可及，压力还是与日俱增，指指点点的流言还是不肯停歇。
所以她开始跟自己吵，质问自己是不是想退团，质疑自己价值几何，然后日复一日地失眠，跟自己一颗心战到鲜血淋漓。
那个时候她才恍然明白，自己和沈梦瑶为什么总是在不停地吵架又和好，和好再吵架，直到最后吵到被运营一脚踢出去挡枪，再无回旋余地。
——梦想和成长太沉重，青黄不接的惨绿少年时代，只是努力朝着理想中的自己靠近，就已经用光了所有力气，一言一行又被饭圈无限放大，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。偶像二字，水晶一样闪亮又易碎。
那时候的她们，就像在休眠的活火山上旅行，一路看风景，一路提心吊胆惊心动魄。
（六）
袁一琦开始频繁地失眠多梦，睡不着干脆就直接不躺下，合衣窝在椅子上一坐就是一夜，第二天再努力把自己打点出个人样来，免得朋友们都吃瓜看笑话，说她是分手分成现在这步田地。
虽然事实上，分手分成这步田地的，也不止她一个人。
比如沈梦瑶。
她急速瘦了几圈，整个人走起路来瑶瑶欲坠，腿上还添了几道不知道哪里来的伤口。
袁一琦知道自己尚且自顾不暇，这事她没立场管，也没能力管。但反应过来的时候，却已经买了药膏从便利店出来了。
人类有时候就是这么矛盾而且自以为是，总以为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情绪。事实上，如果能控制得住的话，一切从最开始的开始，就不会发生，无论是心动，还是争吵。
袁一琦原本打算得很好，把药膏放在沈梦瑶门口的袋子里，就功成身退。但大概今年她就是格外脸黑，在336门口就迎面碰到了沈梦瑶，不偏不倚，无路可退。
“这个……给我的？”
虽然明显是尴尬到声音都有点抖，但沈梦瑶还是问出了这句话，真是帮了大忙了。袁一琦大大松了口气，盯着地面把药递上前，“不管怎么样还是要照顾自己，早日康复。”
把话倒出来就想转身走人，没料到沈梦瑶居然又叫住了自己。
“不忙的话，稍微等一等，我……又整理出了一些东西让你带走。”
袁一琦呼吸一滞。
“不忙。我等你。”
（七）
其实她俩真正分开那天，没有网上的人脑补得那么惊心动魄。那天沈梦瑶不在，应该是专门出去给她时间整理。袁一琦简单收拾了自己一些必需品，就逃难一样地离开了336，她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回头多看一眼。
也是因为走得仓促，那段时间她每次回新房间的时候，都会看到门口挂着一个袋子。有时候是些轻薄衣物，有时候是手办公仔，桩桩件件，全是回忆。
其实以前跟沈梦瑶在一起的时候，她也曾经这样，状似不经意把礼物放在沈梦瑶看得到的地方，然后边玩游戏边等着对方一声惊呼，扑上来抱着她的脖子，两个人闹作一团。
谁会料到，最后的礼物竟然是由沈梦瑶以这样的方式送还给她的。
（八）
袁一琦甩甩头发，把从沈梦瑶那里带回来的东西一件一件放好。
以前气急败坏的时候，这些东西她都是直接扔掉的，扔完之后又后悔，毕竟自己和沈梦瑶，谁也没有做错什么，为什么非要闹到这种地步。
所以后来，她就直接把袋子往墙角一丢，像保存在记忆盒子里，只要自己不去动，就不会被袋子里的往事涌上来扎个对穿。
但生活中心毕竟空间有限，日子久了，房间越来越像储藏室，堆在角落的袋子和现实世界像是隔着楚河汉界，看一眼都知道她活得多么如临大敌。
会太在意说明还没放下，成年人要活得更理智洒脱。于是袁一琦自欺欺人般地劝好了自己，就像跟自己吵架时一样。
拿出游戏盘的时候，一个小盒子从袋子里自己咕噜噜滚了出来。
袁一琦定睛一看，不禁失笑。
这场景太似曾相识了。今天的上帝，总是跟她玩这种蒙太奇。
——盒子里装的是那枚可乐拉环，生日之后就被她找了个天鹅绒盒子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了，却又在吵架的时候无数次把它扔到地上。
但这个拉环代表的意义太不一般，无论被丢掉多少次，还是每次都会被人捡回来摆在原地，有时候是她，有时候是沈梦瑶。
相同的是，她们都是放下自尊心，带着对对方的无限留恋把东西重新拾起；不同的是，她从来不知道沈梦瑶对这段关系的看法，到底和她一样不一样。
（九）
有段时间，她和沈梦瑶都很喜欢开直播，尤其是双人直播。
然后她们就可以在镜头前玩笑一般地亲昵触碰对方，借着跟弹幕聊天的机会缓解尴尬，再在镜头拍不到的地方悄悄动一些小手脚，甜甜腻腻，心照不宣。
虽然在聚聚们的脑补里，她俩已经全方位本垒并且早已死会了。但其实两个人最亲密的接触，除了摆到观众面前的这些，也只剩一点借着睡意和酒意在对方颈窝乱蹭的暧昧，更近一步的距离，谁都不敢戳破。
也或许是想着来日方长，顺其自然总会慢慢走到，脸红耳热的暧昧期，也格外令人眷恋。
这些事情当时不在意，因为总有无限未来在等着自己，所以等一切都再无挽回余地时，袁一琦反而有点意难平——说不定当初真的是情侣就好了，至少比朋友多一个挽留对方的身份和理由。
今天走的时候，她很放下面子，又略显多余地问了沈梦瑶一句，你怪我吗。
沈梦瑶无奈一笑，没有作答。
袁一琦怔怔地看着可乐拉环，突然也有点想回去问问过去的那个袁一琦，你怪我吗。
没能阻止一切发生，或者说，在一切发生之后，没能把属于你的沈梦瑶，给你留下。
（十）
袁一琦一直都知道自己算是挺会唱歌的那种人，只不过或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，她在唱哭一千人之前，不知道多少次唱哭了自己。
这天夜里，袁一琦照例在失眠的时候单曲循环。今天听的这首，曾经在无数个夜晚陪她熬夜等天亮，几乎每句歌词都勾起过她的眼泪，可今天的泪点却格外奇怪。
“爱上一个人就不怕付出自己一生。”
还有这种勇气吗？袁一琦问自己。
有过这种勇气吗？袁一琦问过去的自己。
想通这一切的瞬间，她突然惊慌，记忆里的少年，或许就要这样离开自己了；她是真的，要向大人世界迈进了。像一个真正的成年人那样，开弓就不射回头箭，无论得到或失去过什么，都独自咬着牙一直一直向前看。
毕竟即使回头，身后也不会再有什么人。
（十一）
沈梦瑶和粉丝都说过，袁一琦非常有少年气。袁一琦再问什么是少年气，大家就说，永远真实。
真实吗？袁一琦也很茫然。
她好像一直在躲，然后在不该勇敢的时候勇敢，不该退让的时候退让。
以前她总说要做top，但其实一切都蒙昧不清，那些鲜花和掌声，她也并不是真的那么想要。而真正想要的东西，当时不明白，后来太难以启齿。
事情反而是在决定孤独成长之后才变得明晰。
她才能慢慢承认，所谓长大，不是自己会开易拉罐了。而是对自己诚实，承认自己的冲动，承认自己的后悔，承认自己，真的爱过她。
那时她觉得沈梦瑶跟梦想是相反的，拥有沈梦瑶时，没有仔细想过偶像事业的顶端有多值得向往，仿佛每天逗猫吃鸡看电影，就已经是最快乐的事。
时过境迁才知道，原来是因为，对年少的自己而言，和沈梦瑶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天，都是在实现梦想。
（十二）
有的时候人们的话是在立flag，但更多的时候像是一语成谶。
或许如果沈梦瑶当时说的是2018、2019、2020，都会一直爱着你，无限次地穷举下去，她们就可以不用分开。
如果真的有平行时空，袁一琦很想过去看一看，那个世界是不是没有粉丝，没有团体，也没有年少成名的重压。
自己有没有赚到五百万，跟沈梦瑶一起租五百个月的房子，然后在沈梦瑶问自己明天接不接她的时候高高兴兴地答一句，“每天都接你。”
再看一看，沈梦瑶这个感情的骗子，在她十八岁的时候许的生日礼物，还算不算数。
（十三）
上海的秋天入的深了，整夜都是不停的雨。和去年的这时一模一样。
袁一琦曾经以为最困难的是分手的那一年，后来才知道，最难过的，是分开之后兀自成长、独自面对风雨的每一年。但不管怎样，今夜过后，她终于可以不再重复活在十八岁。
虽然袁一琦一直希望自己能成为最想成为的人，却只希望沈梦瑶，成为最幸福的人。
但现在她知道了，自己将会、也只会是一个很好的偶像——沈梦瑶也是一样。
借你的生日，祝我们都，年少有为。
这个夏天真正结束前，袁一琦撤回了一次心动。
即使夏天不会轻易过去。
夏天也终于是过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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